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

>>>Peace and Havoc[不定期更新的日常]


想谈一个让我震惊且难过的事。有一段时日了,发生在一模考前,约莫一个月,是余光中先生去世的第二天。那天的语文课应该是在上一篇新的课文,教室里不算安静。语文老师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和蔼的女老师,据说人生阅历十分丰富。知识渊博自不必说,凡是学生谈及的文学相关内容无不知晓。吵闹的空气中,她仍在按自己的进度往下慷慨激昂地讲课,没去理会那些小打小闹的学生。可能因为她自知要听的人总是会听的,也可能因为在想别的什么事。忽然,她就文章中一个内容提到了余光中先生,向我们询问是否知道他。有几个同学聊得正兴起,一下没听明白老师的话,只叫道:“什么余光?”“我眼角的余光——”然后便大笑起来。我本想说自己读过他的《夜读》,却先被这气氛感染了,也不禁轻笑着。这本是学生们毫无恶意的玩笑话,若换作平时,老师也会跟着大笑,仅当作一次娱乐。而这次,我却亲眼目睹了老师的兴致勃勃瞬间消逝,脸颊渐渐泛红,随即睫毛忽闪,眉毛上挑。至于有没有涌出的泪挂在眼眶上,因那副近视眼镜的掩盖,连坐在第一排的我都没能看见。一时间,我也止住了笑,愣愣地看着她的面部变化。活蹦乱跳的同学们也渐渐噤了声,因为察觉到了事态的愈发严重。

“你们……你们真是太不懂事了。”

许久,老师终于说话了。

她的声音是微弱而断续的,又带些酸楚的尖锐。由于刻意地抑制哽咽而致嘴唇像脑萎缩的老人那样剧烈颤抖,同时哆嗦着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工整的纸巾,开始抹镜片后模糊的泪花。此时,边上一个平日里行为古怪、不受待见的男生突然拿出一大包纸巾放在讲台上,却见老师摆摆手,“罢了。”

我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再看她一眼,只能清晰地听见面前之人无比悲伤的抽泣。

“本来还想给你们介绍余光中……现在看你们这个样子就算了,反正你们也不懂……喜欢的人自会去关注,也不必我多说……”

独自缩在书堆中,我捧着发热的脑袋,无法去辨别参杂在她的语气中的,是对这个教育制度的愤懑,还是对这个时代的无奈?她面对的是一群她爱着的无比纯良的学生,却同样也是一群热衷于在语文课上做理科作业、对艺术嗤之以鼻的学生。顶多,有那么一两个能够同她闲谈,却也与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不尽相同。我不知道余光中先生给她留下了怎样深刻的记忆,亦不知道他给那个时代带去了些什么。我所知道的只有那盏桌灯,和舔尽了十二哩晚霞的夜;只知道一山虫吟,几家犬吠,惹我将它读了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思绪混乱地下了课,我本以为其他人也像我一样心怀愧疚,结果却听到了极端利己主义者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因为他们受到了惊吓,觉得老师莫名其妙,并表达了自己的无法理解。最终,还是有人以“想象你喜欢的明星去世”来圆了场,才让此事告一段落。

然而事情是过去了,我的心里却常常惦记着它。一方面是老师的失态,另一方面也是同学的反应。这是极可怕的。我看见我的同龄人仿佛一群没有心脏与灵魂的行尸走肉,仅会为了最烂俗的故事与自家事而落泪,其余一概不知,只知傻乐。人活着就要快乐,我一点都不否认这一点。而乐又为何?这就又有许多种定义了。我不干预这些,但过度地不识人间百味还不以为然便有损人的基本道德。人各有性格,人不能否定别人的多愁善感,就好像别人也不能否定人的直白坦率一样。只是,倘若一个极善于控制情绪的人都那样伤心了,以至于在公共场合都没能忍住,要是连这样的举动都不能理解的话,那你们做人真是极失败的。

遥想曾经的一个初中同学,是一个极为乖巧的小姑娘,老师们都很喜欢她,但她也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我曾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这样一条文字:“为什么杨绛不去死呢,这样的话就不会写那么多文章来给我们做了。”时隔一段时间,等杨先生真的过世之后,她又转发了别人缅怀杨绛的动态。这样的人,其实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我不会去诅咒她,但当她得了抑郁症退学之后,我亦不会去为她祈祷。毕竟,我非圣贤。

在这样的教育下,到底有多少头脑清醒的人呢。许是不多的吧。为了赢得人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颗功利之心,我亦如此,早已不再纯粹。唯记得那日的茶香氤氲中,窗外有金色的莺语间关,寒风飒然,在浑浊的教室里,立了一个独自落泪的中学语文老师。

2018.1.18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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