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

酒红的海

AU底特律变人 内容原创
标题来自《荷马史诗》

1.
伊诺克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去伊甸园夜总会的那天罕见地下了大雨。晚饭刚过,他正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整理因可乐打翻而粘腻的录音设备,有人敲响了他家的门。那是罗德尼,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毛发浓密且卷曲,在北美十月底下雨的夜晚穿着图案模糊的短袖汗衫和半裂的夹趾拖鞋,打着一把破洞的伞。他抖了抖皲裂的嘴唇,说自己最近刚得到已故父亲的遗产,希望和好朋友一道快活快活。伊诺克本无意在雨天出门,然而同擦干电子设备和计算失业后的开支相比,送上门来的刺激或许与吸食红冰有着相同的作用。他微微张了嘴,挑了挑眉,在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后,他的手指敲了敲门框,同意了瘾君子的邀请。

夜总会的总色调是昏暗的紫色,只有自动售卖机的橱窗与钢管舞台处有刺眼的聚光灯。通过店主的言辞和熟练地租下一位女性仿生人的动作中约莫能够猜出罗德尼是个老顾客。伊诺克有些不自在地点燃一支烟,又想起了今天早些时候的集会——反对仿生人——毕竟它们是自己失业的原因。他正皱眉头的时候,一个光滑的物体触碰到了他的手臂。他本能地往回一缩,同时侧过头去,视线对上了一张布满雀斑的脸。这应该就是罗德尼请他的新型仿生人,他以前从未在广告上看见过这类机型的样貌。它的眼睛似有青金石染料稀释其中的琉璃,珍珠母色的仿真皮肤精致到毛孔可见,五官立体却不见骨架轮廓(这让伊诺克有些不自在),太阳穴上蓝色的环形LED灯平静地亮着。及肩的浅金色波浪短发蓬松且温柔,附着的亮片夹杂其中,泛着过度的光泽。它的名字是珀利,是前不久刚被送来的试验品,使用期限是五年。它只穿着内衣和高跟鞋(店里的设置),带着伊诺克进了罗德尼的房间——肥胖的男人正像融化的可可油般在塑料人的身上滑动。伊诺克吸了吸鼻子,踩灭了未燃尽的香烟,伸手搂住了摸索自己大腿根部的珀利,半阖双眼看着它向他靠近,没有温度的红唇贴上了自己发烫的胸膛,像呛鼻的香水味推搡着烟草的、侵蚀他的大脑,像舒伯特的死亡与少女于四月花会间响起。欢愉与咒骂声中,钛汇入了血的流域。

那是来自恶魔的低语。

2.
再次见到珀利已是一年以后。没有那方面兴趣的他从未料到还能在夜总会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个被制作出来仅供娱乐的塑料人。珀利的LED灯不见了,头发也变成了低调的棕色。它穿着一件男式的黑色卫衣和一条牛仔裤,布满污垢的平底帆布鞋使她看上去比印象中矮了一大截。一个朔月的夜晚,它从背后抓住了伊诺克的手臂,抬起那双青金色的眼睛,乞求他的帮助。

它是异常仿生人。这个概念出现在了伊诺克的脑海中。由于好几起异常仿生人攻击人类的事件频繁地出现在近期的新闻中,这让他不得不开始警惕眼前这个本该好好待在玻璃橱窗内的类人机器。珀利没有松手,尽管伊诺克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十一月的寒冷将人逼得不愿出门,夜半时分的街道,商店的灯光和全息投影静止在冻冰的积水上,忧伤的管风琴曲被公交车踏雪的声音碾碎,开门,关门,再远去。独奏重回黄金舞台。

它终于哭了。这是它体内的生物组件在流出不/明/液/体而已,伊诺克警告自己,却无法自制。他再次惊讶于模控生命的高质量制造,竟然使自己对一堆塑料产生了恻隐之心。他停下了试图抽回的手臂,转身抱住了它。脸埋在它冰冷的头发中,他开始意识模糊,不清楚它到底是谁。兴许它是远海的光,是苦难与悲伤的总和,或是雨天伦敦的人行道沟里那枚遭人遗弃六便士硬币。横亘在他心中的界限开始动摇。无疑他还憎恨着仿生人,但他想称珀利为“她”。

那晚,他只是可怜她的无助,仅此而已,却不知道她从耶利哥而来,曾辛苦寻找所有能让她回忆起他的记忆碎片。她拒绝参与起义,为自由而战并不是她异常的动机。她只想找到他,伪装成人类,和他一起燃尽生命。因为她那能够模拟人类感情的系统告诉她,这应该是爱。

3.
恐惧是突然来临的,谁都不曾料到耶利哥也会变得危险。当武警冲进芬代尔车站开始他们的屠杀之时,珀利刚刚取得了两张电子伪造身份证。她一把拽过伊诺克虚弱的手,利用仿生人对逃生成功精准的判断力向出口跑去。船舱内充斥着机关枪扫射的噪音和尖叫,一个士兵在嘈杂声中突然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珀利猛地把伊诺克推向左侧空房,并向右翻滚顺势举起一块掉落的防弹盾牌。她顶着子弹迅速冲到他的面前,在用盾牌敲中他之后从腰间掏出匕首扎进了他的脖子。

“我想回家!我是人类,他们会相信我——”伊诺克突然出现在搜刮死人武器的珀利身旁。他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珀利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颗子弹就从身后射穿了他的肩膀,猩红的血瞬间飙在了她布满雀斑的脸上。她几乎是在同时回过头,一枪正中那人的脑门。忽然,疼痛开始加剧,伊诺克呻吟了起来。

“怎么相信?观察你死后是否会流红血吗?不,人类根本不会来到耶利哥!”珀利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帮他快速包扎,并把死人的防弹衣给伊诺克穿上,“你帮助了我,这已是犯罪,你只能和我一起逃离这里!”

伊诺克哭了起来。他以为在今天之后,他能够在加拿大那个没有仿生人的地方找到一份工作,然后开始自己新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像肮脏的老鼠一样被人清剿。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他的自我麻痹。他把珀利当作人类看待,无意识地利用了她的感情,把快感当作良药涂抹在自己腐化的伤口上,他像依赖红冰一样依赖着她。所以当她提出偷渡的请求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的脑袋是发烫的,是冰冷的枪口让他醒了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珀利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她也顾不得伊诺克此刻的挣扎,猛地把他拽了起来继续向出口跑去。因为要照顾行动不便的伊诺克,她一路潜行,尽量不和敌人起正面冲突。当他们终于逃出耶利哥的时候,一颗子弹毫无征兆地射中了珀利的背部。巨响的回音很快散去,空荡荡的街道陷入了几秒的死寂,直到蓝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她倒了下去。惊愕的伊诺克也瘫坐在了地上。

“离开它,伊诺克。”是罗德尼的声音,“它是我的。”

“什么意思?”他在问出口的一刹那恍然明白。

“我买下了它。”果然是这样!“不然你想它怎么会出来?夜总会每两小时有一次系统重置,它绝无异常的可能。”罗德尼把枪转向了他,“现在,让开。”

“不。”伊诺克摇了摇头,摩挲着珀利的手,盯着她发光的伤口处破损的生物组件,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再次开口,“你不知道我这只肩膀有多痛。或许你曾经知道,但你选择了遗忘。”他顿了顿,却没让罗德尼有插嘴的机会,“所以你吸食红冰,你去夜总会,你甚至买下这些仿生人……这些都是无用的自我安慰。”他渐渐咆哮了起来,“我们都是失业者,就像这些拥有了感情的仿生人一样没有容身之所!大家都已经是同类了,罗德尼,何必再迫害它们?这对你破碎的心灵没有任何帮助。承认吧。”

罗德尼的手在颤抖。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请把枪放下,我的朋友。”伊诺克悄悄按住了珀利的手枪,死死地盯着罗德尼宽大的身形,语气却依旧平淡,“去恨卡姆斯基吧,他才是致使你落魄的根源。原谅珀利,她只是想成为人类,仅此而已。”

4.
来到加拿大后,那一晚的场景总是在六月的花香中侵袭伊诺克的梦境。那是他和珀利最后的道别——新型仿生人被迫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底特律的雨永不停歇,噼里啪啦像德拉品河面上象征死亡的机关枪。她倒在雪地里,无法起身,只有看着系统频繁地警告她生物组件的损坏,直到自己视线模糊如受信号干扰的电视屏幕,声音沙哑如几近报废的电子设备。在闭眼之前,她叫住了伊诺克。

“谢谢你……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

她笑了起来。

END.

评论(2)
热度(9)

© THEA. | Powered by LOFTER